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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暗瞳》第22章:被侮辱的青春(9)

我领他去了那家临江的吊脚楼——我跟罗拉拉在这里吃过火锅,老板娘跟我许诺过,如果再来,会打一个比上次更低的折扣。我并不觉得日子过得如此抠门很悲催,一个经常跟死亡打交道的人,对生活的索求是很低的。想到自己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或者雨水,我就觉得足够幸福。

我们坐在最方便看江景的一个卡座上,郭一凡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——主要是女性。他一头披肩长发,还有俊朗的面孔和艺术家气质,对女性很有杀伤力。当然,也有人关注我,但不是关注我的外表——我长相平平,而是关注我的身份。现在整个十八梯的人可能都知道了,我就是那个住在凶宅里的作家。

我开了两罐啤酒,你恁个受关注,出门被人围观会不会有点烦?

不会啊,我为啥子要在意别人的目光,人是为自己活着。他说。

我有点感慨,你活得比我洒脱,物质基础决定上层建筑,你财务自由了,所以精神也自由了。

这也是人类的悲哀——精神要被物质所左右。

我看过一本讲宇宙文明的书,说地球人不能进入到高维空间,就是因为被物质主义束缚。精神体被禁锢在肉体里面,只能带着沉重的枷锁飞行。

其实我也没你说的恁个洒脱,现代人都住在钢筋水泥的笼子里,做着身不由己的事,说着言不由衷的话,像行尸走肉。郭一凡潇洒地甩了下长发,从这个意义上来说,现代人住的都是凶宅。

一针见血!到底是大画家,有真知灼见。

我喝了口啤酒,发现都是泡沫。

他有些遗憾地笑道,我们应该早点认识,昨天在鹤松镇,我没注意到你。我写生的时候,很少注意旁边的人。

这很正常,文艺创作不仅需要忘我,也需要忘掉身边的世界。

他夹起一片羊肉在火锅里涮了涮,你去鹤松镇干啥子?那地方适合写点抒情文章,比如诗歌和散文,好像不适合写悬疑推理小说。

我采取拿来主义,把中午回答白总的那番话,照搬给了郭一凡。

他说,每次去鹤松镇,我都会在被抢劫过的那家银行门口坐一会儿,抽根烟。

为啥子?我有点纳闷。

他点着了一支烟,目光忧郁地望着江面的血色残阳,就好像他已经坐在银行门口一样。他问我:听说过《马拉之死》吗?

我当然听说过,这是世界美术史上的不朽名画,作者是雅克·路易·大卫。马拉是法国大革命时期的风云人物,他被一个出身于没落贵族家庭的女刺客杀死。画作中,马拉倒在浴缸里,头后仰,表情安详,鲜血从胸口涌出,带血的匕首掉在地上。他的一只手无力地垂在浴缸外,另一只手还拿着字条,木箱的便笺上写着——请把这五个法郎的纸币给一位五个孩子的母亲,她的丈夫为祖国献出了宝贵的生命。画风沉郁压抑,既渲染了大革命的恐怖、血腥,又充满了激情燃烧的理想之火。马拉的死如同殉道的圣徒,悲壮而仁慈,洋溢着一种动人心魄的信仰的力量。

我想画一幅像《马拉之死》那样的经典之作,但构思还不成熟。这几年来,我画废了很多稿,都不满意。可能我还没找到感觉,需要再酝酿一段时间。

我捞了一勺鹅肠在他的碗里,说道,可能是我孤陋寡闻,我觉得,至少在国内,还没有人把刑事案件当作绘画的素材。这个太前卫了,可能还会引起很大的争议。有争议也是好事,如果画作都是一个风格,那还不如看照片,看印刷品。

我不是为了争议故意标新立异,这不是我构思这幅画的初心。郭一凡微笑道,说实话,到了我这个段位,没必要再去迎合市场。为了多卖几个钱,去炒作,牺牲艺术品味,太low了!

那您的初心是啥子?我又开启了两罐啤酒。

银行抢劫案死了两个人,一个是出纳,另一个是警察,他们都是为了保护人民群众的财产牺牲的,是英雄!

你是想表现英雄主义吗?我递给他一罐啤酒,他们的死确实很悲情。

这太单一了!当死神来敲门时,会有很多人性的东西在挣扎,我想全部表现出来。

我对他肃然起敬,举起啤酒罐说,干杯!

他跟我碰了下啤酒罐,又吃了块毛肚,然后说,我想把这幅画叫《荣誉之死》——这两位烈士在平常的生活当中,也是很普通的人物,走在大街上没人会多看一眼。但在生死瞬间,他们突然光芒四射,成了荣誉的捍卫者。

我明白你的意思,小人物在大事件中的悲壮选择更能引起共鸣。公众能从他们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,会不由自主地审视自己的灵魂。

《马拉之死》里面并没有那个女刺客,看不见谋杀。我的《荣誉之死》也一样,凶手并不出现在案发现场,只有两具倒卧在血泊中的尸体,还有散落在地上的钞票、惊恐的银行工作人员、奔跑尖叫的行人。用可怕的犯罪现场来表现罪犯的残忍和疯狂,更能激起公众的义愤。很遗憾,鹤松银行大劫案被尘埃掩埋了十年之久,罪犯一直逍遥法外,我希望我这幅画能推动案子的侦破。

这是个绝妙而深刻的主题,充满人文主义关怀。我赞叹。

郭一凡叹了口气,当初第一个报道银行劫案的记者齐唐被害了,我怀疑,他的死可能这个案子有某种联系。

火锅里溅出的汤汁烫到了我的胳膊。

我问他,你啷个晓得的?

他惊讶地看着我,难道警方不是恁个认为的吗?

警方啷个想的我就不晓得了,不过,我也觉得齐唐死得很蹊跷。

他说,警方去鹤松古镇,肯定就是调查这个案子。

我愣了一下,我并没有把在鹤松古镇遇到警察的事情告诉他,当时警察也没有穿制服。

他一句话就解开了我心中的疑惑:

我在那里看见周队了,偷鸡摸狗的案子,他不会到现场。

我夹了块莴笋,问他,你认识周队?

两年前的一个夏天,我有一幅参展的画被盗,跟他打过交道。只用了四十八小时不到,他就把画追回来了,是画廊的保安监守自盗。

我说我就是坐周队的车回来的。

周队出马,必有大案、要案,去年嘉陵江边的一桩无头女尸案就是他破获的。郭一凡问我,你们坐同一辆车,他就没跟你透露点啥子?

白总也这样问过,看来人类的好奇心是相似的。

我找了个很贴切的借口——我晕车,没跟周队说几句话,本来也不熟。

这次消费,老板娘没有食言,给我打了个八五折。酒足饭饱后,我和郭一凡往阁楼方向走。他缓缓而行,如玉树临风。即使在光线不太明亮的夜晚,这位高颜值的画家也频频引起女性侧目,果然是自带光源。我曾经看见他在接受采访时说,自己喜欢一个人生活,没有结婚的打算,这不知伤了多少妇女同胞的心。

难道是初恋失败使他对婚姻产生了恐惧,或者,是生理取向与众不同?我有个表姐,就是因为失恋,认为天下都是渣男,四十岁了还是老姑娘。其实她自身条件挺好的,个子高挑,长相出众,还是公务员。

听说你是独身主义者。

在回去的路上,我隐晦地探询。

没错,我喜欢安静地思考、创作。灵魂独处才会有香味,伟大的哲学家和艺术家都是孤独的。亚里士多德、柏拉图、拜伦、莫扎特、贝多芬、梵高,无一不是孤独症患者。结了婚,就会有肉体和精神的依赖,艺术创作就失去了自我,不再那么纯粹了。如果还有了孩子,那就更可怕了。那种柴米油盐的家庭生活,会消耗掉我的创作激情。

他的见解虽然有些偏颇,但也不是没有道理。我也经常感到孤独,写小说和写讣闻既是为了糊口,也是我排遣孤独的一种方式。

到了家门口——我已经习惯把阁楼当成家了,我邀请他进去坐一坐。他说就在院子里吹吹风吧,刚刚喝得有点多。路灯的光影居高临下地投射过来,是那种梦幻般的橘黄色,照着坐在长椅上的两个中年男人,形同布偶。孤独是可以互相传染的,有几分钟我们都没说话,只是默默地抽着烟,看着灯火阑珊的十八梯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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